口述人:服刑犯黎莉,女,25岁,本科生 罪名:故意伤害 ,刑期:有期徒刑4年。
2000年9月我考取全国重点大学电子信息工程系,大一时同级校友潘浩追我。开始我对他感觉不很好,不是我想象中的白马王子,长相一般,个子不高,没啥出众之处。上大课他就挨着我坐,赶都赶不走,好几个班二百来号人在听课呢,弄得象真的似的,都以为我们在恋爱。他还想着法子逗我开心。知道我最喜欢打游戏机,周末就陪我打通宵,时不时往我嘴里塞个草莓橘瓣;夜深了,也不知他从哪儿弄来热腾腾的面条。他还在网上故意制造与我邂逅的场景,惊喜中带刺激,第一次被男人这么宠着,那感觉至今想起来还很兴奋。
感情上我认准了会很执著很热烈。因为他我放弃了几个追求我的,条件都比潘浩强,他都知道。他不是很自信,我一直鼓励他做自己想做的事,比如竞争班干部,节假日参与社会实践,打工做家教,共同经历失败,享受成功。双休日我们游玄武湖,爬中山陵,坐在音乐台上磕瓜子,我总是习惯地把头搁在他肩上,我说我们要生两个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他搂着我说,一个象你,一个象我……。同一个系的几对恋人一起旅游,他表现出对我超乎寻常的关照,特别是一些细节上的无微不至,弄得其他女同学又羡慕又嫉妒。
在一起玩的时间多了,学习的时间自然少了,荒废了学业,手机费生活费用也猛涨。爸妈是普通工人,培养我上大学不容易,所以我和潘浩的事一直瞒着他们,不想让父母知道。
潘浩是本地人,双休要回家,那是我最失落的两天,没有他在,我的生活一片空白。去年寒假我们各自回了家。因为没有他的陪伴感觉大学的最后一个寒假很漫长,我找了很多理由提前回校。站台上他捧了束盛开的百合花迎接我,我们拥抱在一起,全然不顾周围的目光。一个月不见没察觉他有什么变化。那天逛书店回来,他接了个电话,我听出是个女孩的声音。他问:车到哪里啦?噢,到常州啦, 我在南京站接你!我问是谁,他说是高中的同学,来南京玩。我没再追问。我说一块去接吧。他说不用。说完撇下我匆匆赶往车站。
迎着寒风我独自回校,脚步沉重得象灌了铅,不由自主靠在路旁梧桐树上。为什么不让我一起去车站,肯定有事瞒着我,我必须弄清楚,我有权知道他的一切。我计算一下火车从常州到南京应该是六点左右,我掉头赶到火车站,打他手机:你接的什么人?我已到车站啦。他语气很紧张,说是网上刚认识的,叫我回去。我说她知道我的存在吗?他没回答。在出站口,三人见面了。
他接的那位是个典型的上海女孩,模样娇滴滴的。潘浩对她第一句话是这么说的:这是我以前的女朋友,你不介意的话,我们三人一起逛逛街吧。女孩很大方地点点头。
三个人度过了一个尴尬的夜晚。吃晚饭时乘他不在场时女孩问我,你们为什么分手,我说没分手。她说到南京来是想寻找一段失落的感情,我原来的男朋友是你们学校的,他经常带我去那儿听课,我想在原来去过的大教室里听堂课,再感受一下无法忘怀的感情。网上跟潘浩说了,是他主动邀请我来的。
晚饭后玩电脑,他把手搭在她肩上,他们有讲不完的话,女孩对他的亲热没有排斥,我被冷落一边,反倒成了“灯泡”。
他们讲好明天就一起去听课。我说不行,同学们都知道我和潘浩是一对,你们俩在那里出现,是对我的污辱。那晚我们都住在潘浩家,我与女孩同屋,讲了我和他的故事。
第二天一早,他们一起去了学校,我没跟他们一起走。他们一意孤行,没有顾及我的感受,
我一定要阻止他们,不能让他们在我和潘浩曾经拥有过的地方践踏我的尊严。我发短信给他:你在哪里?他回我:刚到教室门口。我发:你能不带她进大课堂吗?算我求你了!他回:我马上回家,她的东西丢在我家了。你的事以后再说。
他对我弃若敝屣,对她视为上宾;两年来700多个日夜,竟抵不过网上的一面之交?难道感情真的这么不堪一击,难道我就这么被他挥之而去?哀伤、怨恨、愤怒,心跳加快,血,涌上脑门。
我又发短信:“我在你家附近车站等你。”
我往公共车站走,路过一家厨具店,当时脑子挺乱的,不知怎么就进去了,挑了把规格最小的尖刀,因为我只想惩罚他,没想要杀害他。出了厨具店我发短信给潘浩:你爱我吗?他回:也许!我发:现在你还爱我吗?他没回。我发:你要为你曾经的爱付出代价。
我把刀藏在袖筒里,到花店买了束百合花,是潘浩前几天到车站接我时捧的那种百合花,为我的爱,祭祀。
他下车了,见我捧着花很奇怪:买花干嘛?我说:祝福你们!他很不耐烦:有什么事快讲,我还急着回学校呢。他越不耐烦,我越火,我们走了一段,讲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花拿在我手上遮掩着袖筒里的刀。其实,我只要他一句话,一点姿态,一些留恋,就足够了,我就会静静地走开,可他什么都没给我。
我感觉他对我从头到尾都是虚假的,被欺骗被侮辱的感觉促使我一瞬间作出了决定。我抬头看着他的脸,那张让我欢喜又让我怨恨的脸,我说:“最后拥抱一次吧。”我习惯地闭上眼睛,一秒,两秒,三秒,没有一点动静。睁开眼,他无动于衷满脸冷漠厌烦。我彻底绝望了。张开双臂绕到他背后,他也伸出臂膀搂住我,他没有用劲,只是敷衍。我右手抽出左袖筒里的刀,朝他背后捅了下去。冬天衣服厚,好象没捅到他身体,我想一定见血才能教训他,抽出刀又在他腿上捅了一刀。
他倒在地下,向周围呼叫:救命!救命!围观的路人路不敢靠近,因为我拎着带血的刀站在他身边。我鄙夷地对躺在地下的他说:“我可以要了你的命,你干嘛不向我求救?现在,只有我,才能救你!”那时我完全可以至他于死地,但是我没有再举起刀。我不要他死,我只是让他永远记住这一刀,永远记住他曾经伤害过一个女孩。痛快,淋漓尽致的痛快。当然,痛快的同时我也知道,我们都完了,这一刀对于我也是永远的一刀。
从小学到大学我成绩始终名列前茅,被老师同学捧着;在家受父母宠爱,没经历过挫折,受不了冷落,更无法接受被自己全身心爱着的男人抛弃,实在无法忍受这种屈辱。
我们都是独生子女,都很自我,这恐怕是我俩悲剧的根源。
初中时,两个特别姐们的同学让我很失望,她们成绩没我好,我把作业给她们抄,考试我传纸条给她们,结果被老师发现,她们出卖了我,害得差点受处分。从此我不和女孩交朋友。我不信任别人,认为朋友只是出于利用,高中时也没有要好的同学。与父母更没话可讲,我觉得他们不能理解我。其实父母是最爱我最能包容我的人,而我对他们却很冷漠,从没主动关心过他们。从小到大都有自闭的倾向,没有把握好自己,到了大学更迷失自己。大一时暗恋一男同学,感觉可遇不可求,见他与女朋友一起很难受,很自卑。我不跟女孩子打交道,她们比较琐碎,与同宿舍的女孩都处不好,什么事都自己去想,去琢磨,想不通的时候就容易钻牛角尖,曾经有过自杀念头。
到了大学后一直在找寄托。所以,与潘浩在一起我很投入,我的喜怒哀乐都建立在他对我好还是不好之上。我不断地索取感情,而没想到感情是要付出的,甚至是要受伤害的。爱情没能化解我过于自我的状态,反而加深了原本的心理障碍。总认为很懂感情,其实在我们这样的年龄阅历,对感情的认识感性大于理性,很肤浅。
这里许多女犯,她们背后的故事让我震撼,比起他们的遭遇,我的所谓的屈辱算不了什么,根本不值得我用极端的方式、用那永远的一刀去付出,爱情不是唯一的情感寄托。进来后,我变得爱讲话了,跟监友友好相处,看到很多丑恶的,也发现很多真善美,感悟很多。
女警官都对我很好,特别是一位年龄较大的,经常找我谈心,生活上特别关照,她没有把我当犯人看的,把我当成她的孩子,我就叫她妈妈。前阵她调走了,说是要给我断奶,否则我太依赖她了,不利于改造。
我知道出去后还要面对纷扰复杂的社会,面对人们对我的另眼看待。我在狱中积极劳动,自学法律,相信走出大墙时的我已换了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