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临近春节,脑海里总会浮现出以往在乡下过年的日子,每每想起的时候,似乎还会嗅到空气中飘来一阵热乎乎的包子香和浓浓的烟火味。
年前,妈妈就踏着自行车载着我回乡下省亲,我坐在自行车后座上,环抱着妈妈的腰,不知数了多少棵路旁杨树,报了多少家商铺店名,一路颠簸,小腿发麻,才看到外婆家村庄的影子。
外婆家坐落于城西一座不知名的小村子里,村里只有十来户人家,左邻右舍都是堂兄堂妹的近亲,乡亲们远远见到我们,就一路小跑到外婆家报信了:你家大丫头和外孙女回来哩!我妈的自行车从高高的小土坡上拉风般地趟下,直到外婆家门口刹车停住。外公外婆已经迎了出来,招呼我妈进屋帮忙。
没多久,我的大姨、小姨,大舅、小舅都回来了,外公也不招呼他们坐下休息,只喊着要他们赶紧干活。小时候的我不明白大人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忙不完的事,女眷负责到田里摘菜、洗菜,男的负责杀鸡、宰鱼,我两手插口袋,这边瞅瞅,那边看看,发现没啥可做的事情,就偷偷跑出去闲逛了。
冬日的乡野在我印象中萧瑟苍凉、空旷寥阔,荒草丛生、枯藤蔓延,落叶残枝铺满了一地,两旁的杉树兀自挺拔着,凛冽的冬风早已刮落它们最后一片绿叶,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在空中摇颤,院坝前庭时不时飞落两只小雀,时而踱步啄食,时而飞向枝头高歌,鸡舍里的鸡拥作一团,相互取暖,外婆说只有无风暖阳的日子,它们才会出来溜达觅食。背阳的田埂上结了一层白茫茫的冰霜,远远望去像覆了一层薄膜,朝阳的南面,还残留着最后的绿色,青菜、荠菜、菠菜不惧寒冷,争先恐后地向上长着,好不热闹。
家家户户仿佛约好了似的,都在灶堂里生起火来,一时间炊烟袅袅,一年一度的蒸包子开始了。外婆早早就将枯树枝捡拾起来,把树桩劈成粗细均匀的柴火,整整齐齐地码放在炉灶旁,生起灶火,热好蒸锅。炉灶上方还供奉着一尊神像,长大后的我才知道他叫“灶王爷”,据说民间还有“送灶”习俗,每年腊月二十四“过小年”时,要端上美酒佳肴供祭灶君,讨他欢喜,待他吃饱喝足后,就不会在天庭多言了。我至今仍看到农村的炉灶上供奉着“灶王爷”,表达着人们纯朴美好的愿景。生火看似简单,其实非易,先要用枯草、废纸点燃细树枝,将冷冷的灶膛热起来,待火旺后,才可以添加粗一点的木柴,灶旁离不开人,需要一直有人守着,待火不旺时再添加柴火。我饶有兴致地说要生火,可坐在炉灶旁没几分钟就受不了烟熏火烤地败下阵来。
从炉灶旁转到圆桌,看妈妈和几个阿姨手脚麻利地将面粉和上水,再揉成面团,开始将它们做成各式各样的包子、团子,菜馅是早已拌好的萝卜丝肉馅、青菜肉馅和豆沙馅,我每样捏点塞入嘴里,大人们即使看见也不会说什么。妈妈安排我将筷子蘸点菜馅分别点在不同的包子上,好做区分。当一个个小巧玲珑的包子码放在蒸笼里,放在灶上大火蒸几十分钟后,就可以出锅了。打开热气腾腾的蒸笼,包子个个变得白白胖胖,香气四溢,嘴馋的我迫不及待地抓起一个豆沙包咬起来,那真是一个甜啊!就这样,不停地包,不停地蒸,蒸了一笼又一笼,大概做满160多只包子、团子后,外婆就开始十只一袋分起来了,每户人家都要均分一份。有时,我跟着她去送包子,当然又收回满满一袋人家的包子。最后,家里可能还会多出十余只包子,留待新年里吃,寓意年年有余。
到了晚上,自然是少不了的年夜饭、看春晚、放烟火。放烟火是我们孩子翘首已盼很久的事,心急的我们不待天黑,就要拿着烟花炮竹往外冲,总被大人喝止,等天黑了再放!好不容易盼到天边最后一丝光亮被黑夜吞噬,天空暗沉下来,我们再也坐不住了,在屋前将烟花摆放起来,胆大的男孩打头阵,用火柴点燃导火索,我们女孩则捂着耳朵,远远地站着看美丽的烟火“倏倏”地冲上天空,在黑黢黢的夜空中绽放出五彩缤纷的花朵。一打烟花放完,我们还不过瘾,央求大人再给我们钱去买,这时外公会变戏法似地从箱子里掏出一个个红包给我们。乡下的小店是不关门的,我们一溜烟地跑到马路对面的小店买回一摞摞“烟枪炮弹”。乡下的夜晚真黑啊!那真是黑得跟墨似的,伸手不见五指,只有满天闪烁的星星、昏暗的路灯、璀璨的烟花和家家户户窗户里透出的光亮。
放完烟花,吃完年夜饭,我们小孩就被催促着上床睡觉了。外婆从壁橱里翻出几床棉被给我们,说晒了很多天太阳了,但我总睡不惯乡下的棉被,觉得被子里散发出一股浓浓的樟脑味,但是只要不做作业、不为考试烦心,想着这样的日子还是长一点好。可是这样的日子每年也就几天,从小年夜到年初五,尔后就要回城里的家中,开始收心做寒假作业。再然后,又盼着次年回乡下的日子。
岁岁年年,周而复始。只是如今,四下清冷,年迈的外公外婆都已驾鹤仙去,小村庄破落凋敝,何处是回乡路?乡间的年味却时时飘入我眼前,鼻中,我只有将它们一一捕捉,诉诸笔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