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豆子，她躲在爸爸潘贵（化名）的身后，两只眼睛惊恐地盯着我。

　　潘贵是个刑满释放人员，因为盗窃被再次移送审查起诉。阅卷发现，案件证据确实充分，虽然潘贵盗窃金额不大，但拒不认罪；公安机关对于一个有前科劣迹的嫌疑人，竟然没有报捕，直接移送起诉。我想，潘贵肯定把女儿作为不进看守所的挡箭牌了。于是，我正告潘贵：“你是不是想拿小孩来要挟检察院？”话没说完，豆子大叫一声跑了出去。

　　我一边喊同事去追，一边问潘贵原由。一个大男人竟然“嘤嘤嘤”地哭了起来。原来，豆子生下来就有点智力发育迟滞，正需要人教育的时候，潘贵入狱了，豆子妈艰难拉扯了她几年后离家出走，留下豆子和年迈残疾的奶奶生活。潘贵出狱后，只能把豆子带在身边，但一边带小孩一边打工，实在艰难，他就重操旧业，干起了盗窃的勾当。

　　“来这里之前我对豆子说，爸爸去了检察院，可能就回不来了。所以你一发火，豆子害怕了……”难怪第一眼见到豆子，她满是惊恐。

　　几分钟后，我的助理就拽着豆子进来，豆子又打又踢。潘贵扬手就要打过去，豆子身子一缩蹲了下去。我忙拉着潘贵，怒道：“你这是干什么！”正好手边有早餐没有喝的牛奶，我拿过来插好吸管递给豆子。豆子或许是真的饿了，几口，一盒牛奶就没了。助理见状把他的牛奶也递给了豆子，豆子这才开始感受牛奶的味道，坐下来慢慢品尝。

　　我把潘贵拉到一边，轻声说：“如果你想尽早照顾孩子，不是更该如实供述、认罪认罚，争取从轻处理么？”潘贵一下子激动地站起来，嚷嚷道：“政府要是能把豆子照管好，判三年五年我也没意见！但如果豆子没人管，我怎么能认罪，怎么能进去呢？”

　　一旁的助理听完也很生气，回他道：“你这不是想要挟司法机关？！承担刑事责任是你应得的，安顿小孩也是你做父亲的责任。”

　　这样的情况下再谈案情、做笔录是不可能了。我拦下助理，让他别说了，又给了豆子三四盒牛奶，让潘贵带豆子先回去，另约时间做笔录。

　　再见

　　第二次见到豆子时，我告诉她，要带她去一个有好吃的、很多玩具和很多小朋友的地方，她将信将疑地看着我。

　　那天，潘贵父女离开后，科里激烈讨论对潘贵的处理。有人说，索性直接不诉，反正本次盗窃的金额不大。我觉得不妥，一个同类型犯罪的再犯人员，假如不诉，对其他同样情节的嫌疑人不公平。有人说，给潘贵一点安置小孩的时间，该怎么诉还怎么诉。可潘贵若有安置孩子的能力，也不会出现目前这种状况了呀！思来想去，我认定，只要找到合适的机构照看豆子，一切问题都将迎刃而解。

　　于是，我搜索常州各大孤儿福利院，一个个打电话去咨询，发现虽然常州地区这类机构不算少，但有能力、有经验收容智力发育迟滞儿童的却不多。豆子的户籍地和常住地都不在常州，实际上也并不符合无人照管的条件，好几家都以此予以拒绝。几经周折，最终，武进区综合福利院表示愿意先了解情况。我略显鲁莽地直接驱车前往，经过一番沟通，该福利院欣然接受了在潘贵羁押期间照管孩子的责任。

　　当我告诉潘贵这个消息时，潘贵一脸不相信，最终提出要一起把豆子送到福利院，我满口答应。

　　到了福利院，已经有人在门口迎接，干净的居所、和蔼的阿姨、欢乐的孩子们，让潘贵大为惊喜。豆子也好奇又惊喜地东张西望，经过食堂，看见一碗红烧肉，竟开心地大叫：“肉、肉……”阿姨心有灵犀，迅速热了一碗饭、一碗汤和几个菜，让豆子直接在食堂的案板上狼吞虎咽起来。潘贵眼睛湿润了，喃喃地对我说：“我跟你回去做笔录，我认罪认罚。”

　　三见

　　第三次见到豆子，是她入住福利院后的“六一”儿童节，我特意去看她，她开心地笑了。

　　豆子入住福利院后，潘贵的认罪态度有了巨大转变，对指控事实供认不讳，最终只被判拘役五个月。在法庭羁押室前的长凳上，潘贵含着泪说：“其实我不是称职的爸爸，作为女孩，豆子从没有穿过裙子。”

　　“六一”儿童节，我们带给豆子的礼物中就有两条漂亮的裙子。我们一到福利院，阿姨们就把这个消息带给了豆子：“检察官叔叔给你带来花裙子啦。”开心的豆子扑向我，拉着我的手。等她换上粉红色的公主裙后，她一个劲地笑，还拉着我一边参观福利院，一边在小伙伴面前“显摆”新裙子。我想，这时候的她是真正快乐的。

　　后来，我听说豆子很快学会了基本规矩，还听说潘贵出狱后就立刻接了豆子，一起回老家生活了。

　　讲述人：杨剑 整理：孔维娜 童华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