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缪犯盗窃罪被判有期徒刑六个月，这是他九进宫了。高个子老缪面相憨厚，脸庞方方正正，能吃苦受累，年轻时是条不错的汉子，可至今王老五，监室里别的人都有亲属送衣物交零花钱，他没有，咋落魄到这步田地呢？

　　30年前

　　老缪大名缪兴，祖籍苏北农村，有一哥三姐，农村人对长子寄托无限希望，大哥是重点培养对象，上了大学当了局长。爹妈对小儿子没抱啥希望，十来岁就派他放牛挣工分，放牛的孩子不野也难，野归野，但从不偷鸡摸狗，不过有一件事让他一下子低人一等了。他娘狐臭，五个子女除老大幸免外，仨个姐和缪兴忠实地传承了母系衣钵，青春发育期荷尔蒙分泌旺盛，人没到面前味道先飘来了，同学不愿跟他同桌，很憋屈辍学了。牛背上快乐似神仙的牧童却躲不过村上人的白眼，二十好几了，姑娘们都躲着他，好不容易跟邻村姑娘小兰好上了，他说那会谈恋爱不带动手的，动了手是要吃官司的，那叫流氓，所以当年他只握了握小兰那双柔软的手，花前月下私定终身。不料半路杀出个崔莺莺她妈，小兰娘嫌弃小伙子的味道，棒打鸳鸯坏了好事，小兰远嫁他乡，结婚没几年就得了精神病，跌河里淹死了，老缪至今还经常梦见小兰拼命从河里爬上岸，喊着他的名字向他奔来……

　　他离开伤心地到了江南城市打工。他会木工、泥瓦工，干活麻利，不难找工作，可年轻健壮狐臭正浓时，老板一闻那味就炒他鱿鱼，混不下去饿得不行了就爬窗入厨，填饱肚子再带点粮食和蔬菜，几次被抓都因盗窃数额不大不够判刑而劳教。劳教期满他回家了，上过山的人低人一等，生产队派他到砖窑干最重的活，上夜班，四年没睡过一夜安稳觉，不过按劳分配每月能拿300元，比那时的公务员还高呢，只是雪上加霜狐臭加劣迹，三十好几还光棍一根，能跟爹娘在一起，热饭热菜有人疼，缪兴倒也知足。

　　村口时常有人当面羞辱缪兴：吃官司的胚子，离他远点！大嫂是城里体面人家闺女，她看小叔子的眼神能杀人，大哥“妻管严”后期，病得不轻，习惯看老婆大人眼色行事，不敢让坍台的兄弟来家。那年发大水砖窑倒塌，一时没着落的缪兴去大哥家拿点米，大嫂横在门口：听好了，以后别死到我家来，我们丢不起人！外人的歧视能忍，自家人的白眼太寒心，缪兴离家出走再次来到常州。

　　歧视是人类精神的毒瘤，

　　否认了人与人的生而平等，

　　压迫了他人的生存环境，

　　是对他人的侮辱和伤害。研究发现猴子也具有平等观，当它们遭受不平等待遇时也会感到愤怒，何况人呢？！

　　这20年

　　缪兴还是干老本行，岁月流逝，狐臭渐渐退去，已构不成被歧视的理由了，装潢圈子待久了认识他的人不少，传来传去最终还是瞒不住上过山的经历，他无数次被装潢公司炒鱿鱼，没着没落四处游荡，饿狠了再翻窗入厨……先后被武进等几个区法院判过刑，因盗窃的都是不值钱的食品衣物，犯罪数额不大刑期就短，进去不久就出来，出来不久又进去……他曾在一个装潢公司干过4年，没犯过任何事，收入稳定，还交上了个相好的，日子忙碌而安宁。可不知老板从哪儿打探到他是几进宫的主，二话不说炒了他鱿鱼，女朋友也黄了。

　　这20多年老缪基本没回过家，爹娘过世了，老房子也倒了，连个狗窝都没了，回去干啥，也没人盼他回去。跟“久病无孝子”一样的道理，一个人长年累月耗在监狱，亲属不再探视了，他说不怪家人，要怪就怪自己。以前不知道能动手术根除狐臭，相信自己不比大哥差，能娶上小兰过上幸福生活。

　　这次案发约一年前，他第8次走出监狱铁门，他脚步迟疑缓慢，不像其他刑满释放人员那样急切地寻找铁门外来接应的亲属……老缪瞅瞅四通八达的柏油路，不知道哪一条是他的路……娘遗传的高血压越来越严重了，他想：回家乡谁收留我谁倒霉，干不了重活白吃饭不说还得吃药，太连累他们，死也死在外面吧。老缪怕连累亲人，可亲人们也应该主动找找他。

　　别再“老布到此一游！”

　　高血压时常头晕，老缪不能爬上爬下干装潢了，一时找不到合适工作，只得以偷为生，盗窃时被当场抓获，一年不到共作案21起，总价值勉强满立案标准3000元。看看他都偷了些啥：一件外套一双皮鞋（刚出狱没换洗衣服了），两瓶色拉油三瓶口子窖（他馋点小酒），5斤菠菜一罐红烧肉，6斤咸肉8斤鸡蛋，60斤大米5包红南京香烟……他有个原则：现金只拿10元50元票面的，不拿百元钞，拿了又要吃官司。那晚在一家别墅发现一大包百元钞，上面一张银行取款单乖乖隆地洞280万，不是大老板就是大领导的家，想想拿一两张的话回头又说不清，拿多了更不敢，好死不如赖活，他还不想死，就拿了桌上5包中华烟，拎了两瓶五粮液翻窗出来了，有吃有就OK啦。数额最大的一起偷了只微波炉（天冷了想热热饭菜），还有一辆旧电动车（没身份证办不成优惠公交卡，想省几个公交车钱），估价总额480元。

　　老缪说：每次走出铁门后不久又进去了，进出监狱次数多了，进去跟出来都没啥感觉了，进监狱就像进旅馆，有吃有穿，有床睡觉，挺好，最好永远待在这里，年纪大了又有病，只能干点轻活，管教都照顾，没人歧视，知道留下不可能，就当我痴人说梦呗，呵呵……问他8次出狱后还在这个城市磨叽，干嘛不去别的城市转转。他说呆久了熟悉这个城市，熟悉这里的人，连看守所里的管教都熟了，到别的地方迟早也得被戳穿老底，不如就待在这儿吧。

　　按司法厅有关规定，老缪这样的三无人员（无家可归，无业可就，无生活来源）应由原户籍所在地相关部门负责妥善安置，这20来年，家乡相关部门从没找过他，好的规定不能是一纸空文。

　　春节前，即近花甲之年的老缪又将迎来一个

　　自由的日子。

　　想起了美国电影《肖申克的救赎》中那个图书管理员80好几的老布，

　　在监狱呆了42年，出狱后无家可归，面对一个陌生的世界，背负人们的歧视，最终选择了自杀，留下一句话的遗书：老布到此一游！老布成为这部优秀影片中最耐人寻味的人物。希望老缪再次回归社会的时候不仅仅是到此一游，不再流浪街头，人人老有所依，才是和谐社会的美好愿景！

　　此案在常州日报上发表后，有女企业家打来电话：老缪不是坏人，挺可怜的，他要愿意，出狱了就到我企业来随便干点啥，我给他养老送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