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娘”是江南人背地里对后妈继母的贬称，“蛮”就是凶蛮，蛮横，意思是后妈对继子女一般来说是不良不善的。被告人赵茂良说当面从不叫继母方彩妹“妈”或者“娘”，背地里叫她“我家蛮娘”，叫了几十年。

　　72年前：亲妈走了，后妈来了

　　赵茂良1941年生人，6岁时亲妈不辞而别，没了女人的家不像个家，第二年亲戚撮合邻村29岁的方彩妹走进了赵家，与赵茂良的父亲结为夫妻，那是1949年的春天。

　　方彩妹勤劳持家，本分做人。俗话说：不看家中妻，只看身上衣。家境虽贫寒，可老赵父子俩走出去总是整洁干净，就连小茂良裤子上的一块补丁也针脚密实，平平整整，看得出来，方彩妹是善理家务的贤惠妻子。老街坊都说：她辛辛苦苦养育这个儿子十几年，培养他读到初中在城里有了工作。

　　后妈在人们心目中总会是虐待非亲生子女的魔鬼，这种后妈观念形成心理暗示，人们或出于关心或出于好奇时不时询问有后妈的孩子：后妈对你好吗？虐待过你吗？其实这种“关心”都在暗示孩子：后妈是会虐待你的。这种暗示下，赵茂良眼里的继母就是凶巴巴的“蛮娘”，内心似乎天然有股抗拒的力量阻挡他与继母亲近，好在方彩妹到赵家后没生育，也就没有亲生的与不亲生的比较，所以赵茂良至今也说不出小时候继母对他有啥具体的不好。

　　有人说：当后妈的，十件事有九件做光标了，可有一件没做好，继子女会记恨一辈子，那九件好事也白干了。这话不假，50年前方彩妹做了一件不太靠谱的事，赵茂良记恨了一辈子。

　　50年前：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晚

　　50多年前赵茂良娶了媳妇，小两口另住一间另开炉灶。过年了，赵茂良带着新媳妇去外婆家拜个年，外公外婆自然疼他，外甥舅家狗，就多住了几日，临别外婆舅妈塞了一大包团子馒头糕，小夫妻依依不舍告别了长辈，徒步回家。

　　北风呼呼地吹，雪花满天地飘，深一脚浅一脚，深夜才到家门口。正要上去开门却愣住了，大门被半人多高的雪堆堵住了，手扒脚踢，雪堆纹丝不动，白天化雪晚上冻住了，抬头瞅瞅房檐倒挂的碗口粗的冰柱，赵茂良跺跺脚：吃屎格蛮娘！他叫来同村的姨夫，即方彩妹的妹夫，抡铲挥锄足足一个半时辰才把雪堆铲平，挺着大肚子的媳妇已经冻得说不出话来了。这雪是不是蛮娘堆的？是为防小偷撬门还是故意难为小夫妻的？谁也没再提，中国人喜欢把话憋在心里，哪怕憋一辈子也愿意。

　　之后蛮娘也做过补救，左邻右舍都说：赵茂良的小儿子是方老太抱大的，前几年老太曾写过一张纸，写明她的房产还有做保姆积攒的8000元归孙子所有。她是赵家的人，孙子是赵家的根，当奶奶的她别无二心。

　　30多年前，老赵撇下方彩妹去了。丈夫去世后方彩妹寡居老屋，那会赵茂良已是四个孩子的爸爸了，住在老屋附近楼房里，岁月没能抚平雪夜堵门的记忆，赵茂良对蛮娘一年不如一年，加之老太有点嘴碎，娘俩之间不时发生口角冲突，村委会两代调解员不下几十次协调，无济于事。

　　方彩妹90多岁了，腿脚眼神都利索了，村委会决定，由赵茂良负责给方老太送一日三餐及每天一壶热水，赵茂良虽不太愿意，但还是照办了，后妈也是妈，不能不管不问吧，说不过去。

　　古稀之年的赵茂良因患脑梗塞后脾气性格大不如从前了，动不动就对老妻发脾气，本应享受天伦之乐被小辈伺候着，这倒好，还得雷打不动每天三趟跑到蛮娘面前当孝子贤孙，长病无孝子，每次端饭菜去他没个好脸，蛮娘抱怨饭菜不对胃口，赵茂良虎着脸扯着嗓门回应：有点吃吃好佬哩！《论语》里有个小故事，一天子夏问孔子什么是孝。孔子的回答很简单，只说了两个字，“色难”。就是说给父母一个好脸色是基本的孝道，也是最难做到的。如今赡养父母，给吃给穿不成问题，但是，即便是亲生子女对父母始终和颜悦色，让父母感到愉悦却很难。中国人人均寿命逐年提高，八九十岁老寿星的子女也步入老年，两代老年人的和谐相处除了自身的调适外，还得有赖于处在壮年的第三代及社会的帮助。

　　赵茂良有四个子女，不知道为什么都没能轮流到“蛮亲娘”面前献个爱心，也免了老父亲不痛快不是，别忘了，法律上孙子女、外孙子女有赡养祖父母、外祖父母的义务。

　　冲天大火 烧毁了母子间最后一丝亲情

　　去年七月半鬼节前一天，方老太在家焚化纸钱，嘴里不停地念叨：老头子啊，给你化点钱，别舍不得花，我也快啦，等着我啊！一阵热风刮起冒着火星的纸钱旋转飞舞，落到尼龙蚊帐上，燃烧起来……方老太毕竟鲐背之年了，等她察觉着火已大事不好，踉踉跄跄摸到大门口跑了出来，手臂上烧得满是水泡。邻居拨打110，消防车赶到扑灭大火。老房子着火难救哇，四间平房全部透了天，残垣断壁，一派凄凉。

　　冲天大火彻底烧尽了方老太与继子之间尚存的那一点母子情，赵茂良认准继母是故意放火，她明知时日不多，不想把祖产留给我，她作死，我就跟她一道死！

　　天黑了，村主任把方老太安置在赵茂良家。赵茂良扔了两张长凳给蛮娘：今晚腾不出床位了，将就点吧。方老太说板凳咯背疼的，赵家上下没人理会她。蛮娘去了村委会，村主任把她安置在村俱乐部休息，有空调，又惊又乏的方老太不一会就睡着了。

　　第二天上午村委会与赵茂良协调方老太日后生活安排，赵茂良一家拒绝接受方老太。中午方老太在邻居家吃了午饭，回到俱乐部休息。赵茂良来了，说是孙子下午接你去常州城里住啊。村口公交站头，火辣辣的太阳当头照，方老太翘首企盼，直等到5点多也没见孙子的人影。口干舌燥，她去了赵茂良家，想讨口水喝……

　　大约半个来小时，邻居看见方老太颤颤巍巍从赵茂良家独自出来，赵茂良一手提着菜刀，骂骂咧咧冲到方老太面前朝她头部猛砍几刀，凄厉的惨叫惊动了四邻，鲜血染红了方老太那件蓝白花布小褂，赵茂良扔下刀，疾步回家，砰！关上大门……老人脑部被砍九刀，后颈部一刀，当场死亡，她再也不会招她养大的继子的嫌弃了。

　　赵茂良说那天蛮娘来后我就一直数落她的种种不是，包括雪夜堵门，骂她绝屁股，故意把房子烧掉不留给我，要不是我送饭给你哪能活到九十几。蛮娘说我就是没儿没女，房子就不留给你，我活到九十几是我的福气！越吵越凶，她说你这么凶，还想杀了我的吧？！一听这话我觉得血都喷出来了，就到厨房拿把菜刀冲出来……当晚赵茂良因涉嫌故意杀人罪被刑事拘留，经对其作司法精神病学鉴定结论为：因年龄大又患脑梗塞，致脾气性格明显改变，认知功能及自我控制能力受损，作案时虽意识清楚，但受所患疾病影响，自我控制能力削弱，评定为限定刑事责任能力。据此，武进区人民法院从轻判处赵茂良有期徒刑14年。

　　年前赵茂良被押送江阴监狱服刑。铁窗外爆竹声声，他想起了小时候蛮娘牵着他上街赶集，蛮娘总会先带他到麻糕摊头，打开包裹零钱的旧手绢，买块香喷喷的麻糕塞在他手里……（人物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