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女子监狱关押的都是重刑女犯,即被判处15年有期徒刑以上的女犯,绝大多数是无期徒刑及死刑缓期执行后改判无期徒刑的。
卢露,是这里年龄最小的,作案时她刚满14周岁,服刑4年,才18岁,应该是参加高考的年龄。
卢露上幼儿园时,父母双双出国,她的童年与奶奶相依为命。卢露的学习成绩不好也不差,班级里属中游,不被器重也不被歧视;物质上啥也不缺,爸妈寄足够的生活费回来,生活上奶奶无微不至,可她只是开心不起来,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初二时,一天放学路上,初三男生史劲跟上来主动打招呼,说回家同一方向,并说早就注意她了,只是不敢冒昧打扰,今儿是他生日,一高兴就鼓起了勇气。第一次有男生套近乎,卢露感觉非常奇妙而温馨,于是,每天放学在校门口与史劲汇合,跨上单车,一路欢笑一路歌。
日久生情,卢露越来越喜欢这个男孩,史劲也对卢露越来越有好感,他们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公园绿荫下长椅上,都毫不犹豫地向对方献出了自己的初吻。
卢露把史劲带回家,当过教师的奶奶当然是要阻止的,绝不能让宝贝孙女上了“坏小子”的当。奶奶越阻止卢露就越反感,她争辩说史劲没对她做坏事,一切都是自愿的。奶奶规定卢露每晚6点前必须到家,没几天卢露就违反规定,天黑了好久才满脸绯红地回来。卢露这个年龄正是逆反心理最强的时期,像只弹簧,越压反弹得越高。
把握不了时局的奶奶知道事情不妙,越洋电话里向儿子媳妇告了状。这下子惹怒了孙女,卢露索性把史劲带回家来。奶奶隔着门探听里面的动静,听话音俩人都在做作业,心暂时搁下了。好不容易等“坏小子”走了,奶奶就数落起来:“现在主要学习知识,谈恋爱还早,要是让外面知道了,很不光彩,今后不许再把男生带回家来……”就目前而言,跟史劲在一起是卢露最最开心的事,所以她烦透了奶奶。
卢露的奶奶,一辈子授业解惑的老知识分子,桃李天下,退休后担当起了抚育第三代孙女的重任。教师职业使她非常富有责任感,而不象大多数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那样对第三代百般宠爱,呵护多于教导、引导,从生活到学习对卢露都严格要求,奶奶认为她爸妈不在身边,我的责任就更重,娇惯对孩子有百害而无一利,所以她不怕得罪孙女,必须对她今后的人生负责。卢露并不理解奶奶这份苦心,因为同学的奶奶、外婆都不这样,因为早恋遭奶奶反对,她对奶奶的抱怨转化为了敌意,对抗。
这日,天色已晚,史劲跟在卢露身后又来了,奶奶堵在门口,不让小男生进门:赶紧回家吧,免得大人操心。卢露道:奶奶,这也是我的家,我邀请他来,他就能来,你管不着!奶奶还是不依,卢露一把拉过奶奶,史劲乘机钻进卢露房间,“砰!”卢露使劲甩上房门,奶奶怔怔地呆立门口,一时不知怎么着好。
奶奶心神不定坐在堂屋里,不时瞅墙上的电子钟,八点,八点
半,九点,奶奶喊道:九点啦,不早了,该回家啦!卢露开了门,一脸怒气:今儿他不回去了,住咱家了。奶奶火冒三丈:无法无天了,象话嘛?你们才多大点,这么对自己不负责任,今儿我是绝不会让他住下的,除非要了我的老命!史劲倒还知趣,背起书包跟卢露打了个招呼,一转身消失在夜幕中。
夜深人静,祖孙俩在各自房里难以入眠。奶奶心急如焚,眼看就要期末考试了,成绩本来就中不溜秋,再这么折腾,还能考上高中嘛?考不上,跟女儿女婿如何交待是好哇,唉!
卢露仰天瞅着天花板愤愤然:奶奶太不通情达理了,我跟史劲又没怎么着,今儿她这么对史劲,真让我掉价,什么年代了,还这么封建,史劲以后不会再来我家了,说不定就不理我了呢。想到这儿,卢露的情绪如脱缰的野马,狂躁不羁,她想起了奶奶的一系列所作所为——阻止,告状,堵门,撵人,她恨奶奶,恨得咬牙切齿。她蹑手蹑脚推开奶奶房门,扑上去死死掐住了奶奶的颈脖……
可怜的奶奶,教书育人无数,却对孙女的教育力不从心,带着沉重的疑惑,带着对孙女无限地疼爱,奶奶离卢露而去。卢露摇晃着奶奶的身子:“奶奶!奶奶!”奶奶的脸渐渐青紫,身子越来越软塌,卢露瘫倒在床下,突然,她跳了起来,扑向奶奶,搂着奶奶的脸,撕心裂肺地哭喊……
卢露因犯罪时未满18周岁,免予死刑,被从轻判处无期徒刑。
奶奶的爱是无私的,难能可贵的,可是孙女为什么就不理解长辈的一片苦心?为什么一个柔弱的女孩会向亲生奶奶下毒手?根本原因是什么呢?
过去,家庭中兄弟姐妹一大群,同辈人之间热热闹闹融洽温暖;邻里之间鸡犬之声相闻,交往频繁友好,孩子们放学后扎堆玩耍,大院里,弄堂中,嬉戏打闹,小伙伴之间的友谊永生难忘。在这样的家庭及邻里环境里,孩子的情感趋向发展比较正常。如今,市井陋巷在一场沙尘暴中灰飞烟灭,童年少年无可奈何地徘徊于水泥森林之间,城市小区邻里之间陌生而疏远,大人各扫自家门前雪,老死不相往来,左邻右舍孩子之间自然就难套近乎;独生子女在家庭中缺少同辈人的情感,放学回家关起门来,一个人做作业,一个人看电视,一个人上网玩游戏,在一个人的世界呆得太久太久了,情感寻求就非常强烈;加之大众传播媒介过多渲染男女情事,催化了中学生向往异性交流的渴望;现在的孩子,特别是独生子女,普遍不以家庭为情感寄托,淡漠亲情,对长辈不懂感恩,他们更愿意寻找同伴的友谊和异性交往作为精神寄托;可悲的是,这个时候他们还没有能力把握自己的情感趋向,容易发生偏差。
卢露在学校,长相一般成绩也一般的她没有男生追捧,也没有女生簇拥,校外又缺乏同龄人的友谊;常年跟奶奶生活,得不到父母具体而直接的爱抚,因早恋与严厉的奶奶之间的代沟、积怨越来越深;她的情感世界孤寂、压抑、扭曲,所以,一旦遭遇异性情感碰撞,就会死心塌地、不顾一切去追求,去维护,加上自我控制能力差,青春期情绪易冲动,异常极端的情绪轰然爆发了。
那天在女子监狱,卢露听说要回访她,立刻躲到女管教身后,扯着女管教的衣角道:“不要,不要说那事!”一双大眼睛满是哀求地看着我,豆大的泪珠滚落下来。卢露入狱后,几乎每晚都做噩梦,不是哭醒了,就是喊醒了,经心理治疗及药物治疗好些了,但是看得出来,虽已服刑4年,她亲手制造的惨剧还牢牢地烙在她稚嫩的心灵深处。
卢露从无期徒刑改为有期徒刑18年,出狱时,应该是她妈妈现在的年龄了,人生最美好的时光都被无情地关在了电网高墙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