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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萍说案 | 三少年
2022-01-21 09:16:00  来源:常州市检察院  作者:纪萍

  国庆长假最后第二天,一大早派出所接到报警:所辖地区居民董华明被捅成重伤。民警赶赴现场,只见被害人躺在血泊之中,胸部颈部多处刀伤,惨不忍睹,尚存微弱生命体征,即通知120速到现场抢救,最终董华明因多处致命伤,抢救无效,于当日在医院死亡。

  45岁的被害人董华明是独子,白发人送黑发人,父母悲痛欲绝,他们向警方反映:儿子与儿媳周芬刚离婚,国庆节在外地工作的儿子回家主要是探望女儿董小芹,他放心不下女儿,这事肯定是周芬干的,因为是我儿子坚决要离婚,周芬怨恨我儿子……

  经查,董华明常年在广东从事建筑装潢工程,年收入数十万元,是这个家的顶梁柱。可他难得回家却不见妻子人影,怀疑其有外遇,为此夫妻长期感情淡漠,一年前经法院裁定离婚,董小芹随父亲生活,周芬净身出户。

  街坊邻里一致反映,董华明为人忠厚善良,性格内向,从未与谁红过脸,更别说结下深仇大恨。离婚这件事上对得起前妻,周芬再怨恨也不至于置对方于死地。且案发时间上,周芬有不在现场的证据,警方排除了她的重大犯罪嫌疑。

  警方调取了案发现场及周边监控录像,发现:午夜时分,三名可疑男子出现在案发现场附近,一名行走不便,被另两名搀扶,随即三人消失。次日上午8时许,其中一名男子再次出现,骑电动车至案发现场东侧农田,将之前被搀扶的男子接走……警方围绕监控录像进行调查。

  当天下午4时许,一名少年来到派出所,申请领取身份证。所长发现他衣着体貌及所骑电动车与监控录像情况相似,即将其扣留,这个少年正是三名可疑男子之一的15岁的巢雷。

  未经世事的巢雷不敢正视所长的眼神,额头直冒冷汗,神情慌张,几个回合下来就交代了与同学范翔、夏新新合伙,欲对被害人女儿董小芹进行强奸未果,范翔当场杀害被害人的经过。巢雷说来派出所一是想借领身份证的机会,打探案发情况,二是领到身份证后随即潜逃。当天范翔、夏新新被抓获归案。

  三名犯罪嫌疑人案发时均未满16周岁,属未成年人。经公安机关缜密侦查,三少年涉嫌、强奸及故意杀人罪,主要证据确凿,基本犯罪事实清楚,提请检察机关审查批捕。

  第一犯罪嫌疑人范翔说:我们仨与董小芹初中同班,初二开始我就很喜欢她了。我们男生总在一起议论女生,把几个漂亮的排了名次,董小芹排不到第一。我喜欢女生的标准跟其他男生不一样,主要在意性格,温柔一些的我会把她往前排名。董小芹比较温柔,但是有点高冷,不大理男生,她越高冷我越想接近她。初三调整座位,她紧挨我左侧,距离很近,能闻到她的味道,偶尔会碰到她的手,像触电一样,下课就主动跟她说话,开始她不大理我,渐渐地就理我了……

  天冷了,范翔见董小芹怕冷经常搓手,就买了个卡通图案的电热暖水袋,偷偷塞在董小芹抽屉里,再悄悄告诉她,董小芹拿出热水袋看了看,没做声,又塞进抽屉,算是接受了这份礼物。

  董小芹学习努力,一心要考重点高中,上清华北大,成绩排在班级前十名,而范翔成绩属下游。董小芹说我没把范翔主动接近我还送我热水袋当成男女交往,就是平常同学友谊呗,但是他好像当回事了,要加我QQ,我没让他加。我判断一个男生的标准必须努力学习,那三个男生(指三名犯罪嫌疑人)成绩都不好,还都不努力,不想多搭理他们。夏新新不像范翔那样老是接近我烦我,就让他加了QQ,我加了好多同学,男生女生都有。

  体育运动能促进男性荷尔蒙分泌及第二性征发育,体育生范翔比同龄人发育超前,叛逆等特征相对明显,他中等偏胖,厚背宽肩,小胡子拉碴,神态语气都比同龄人显得老成一些,看上去像个二十郎当的成年人,虽说学习成绩不咋地,但体育项目样样拿得起,打起架来从不吃亏,这也是巢雷、夏新新愿意跟他混的主要原因,三少年住得近,自然而然结为兄弟。夏新新说其实我也喜欢董小芹,知道老大喜欢她就不跟她套近乎了。

  范翔说我是初一发育的,初二开始看性视频,很刺激,就想要搞董小芹,暑假几乎每天手机观看(性视频)……频繁的感官刺激下,他的青春期荷尔蒙如奔腾的野马般亢奋、激越,虽然屡遭董小芹的冷落,但是他对身边这个女孩的兴趣丝毫未减,萌生了强奸歹念。

  初三下半学期,范翔对巢雷、夏新新说,我想搞定董小芹,她肯定不愿意,你俩得帮忙。巢雷、夏新新虽然都明白他说的搞定就是强奸,却都没拒绝。范翔还说:绑住她手脚,蒙上眼睛,塞住嘴巴,强奸的时候你们用手机摄像,以后还能看看,哈哈哈……巢雷、夏新新点头应诺。

  巢雷、夏新新看上去明显属发育未成熟的少年,他俩说没拒绝是感觉好玩,挺刺激,看情况如果能行的话自己也想刺激刺激(意思是也想强奸董小芹),反正有范翔打头,也没觉得害怕。

  古人说:人生以择友为第一事,一代名儒曾国藩说:一生成败,皆关乎朋友之贤否,不可不慎也。孩子的朋友圈得家长用心去观察引导,当然孩子交友不能以学习成绩论长短,但是,是否努力是铁定标准。

  董小芹如愿考入全市重点高中,三兄弟没考上高中,一起进入职业技术学校寄宿就读。开学不久即迎来国庆长假,9月30日放假这天三兄弟一起坐公交车回家,车上他们看到了董小芹。董小芹家离他们三个的家都不远。如花似朵的她依然一副冰清水冷,看见这三个初中男同学只当没看见,她肤若白雪,粉色短袖体恤下的胸脯微微高耸……一切都令范翔欲罢不能。四个人同一站下车,范翔冲着董小芹高冷的背影狠狠地咬了咬嘴唇,他下决心要动手了……

  三少年与董小芹家在市郊小镇,属于经济欠发达地段,青壮年大多外出打工做生意,留下年迈的父母陪伴第三代,这是案发地居民家庭的普遍现象。留守少年常年跟爷爷奶奶生活,爷爷奶奶因文化程度低、与外界缺乏交流、知识面狭窄,对孙辈的关心仅仅局限于生活照料。而父母与孩子的交流一般通过QQ或微信联系,问问学习情况,涉及不到内心世界,青春期少年之烦恼之困顿之需求,等等,都得不到及时察觉和引导。

  范翔三岁时父母离异,父亲在北京打工,母亲改嫁后再没联系,范翔说父亲每周通电话,都是老套那些话,随便聊聊不会走心,心里想的不会都跟他说,跟爷爷奶奶更不会说。爷爷奶奶不知道我每天晚上上网看淫秽视频,晚上出去玩到半夜回来也没事,他们都睡了……

  同龄三少年中生日最小的巢雷,傻乎乎的一脸稚气,他说在外打工的父母就是回家也很少与他聊天谈心,一般心事只会跟范翔、夏新新说,他们是我最好的朋友,他们说干啥我就跟着干啥。去董小芹家那天晚上,我是等奶奶回房间了溜出去的……

  夏新新是三名少年中最秀气腼腆的,父亲常年在外打工,母亲常年患病在家休养,他也是三少年中最受父母溺爱的,只是父母对他的好并没有体现在更多关注他的精神层面,他说妈妈身体不好睡得早,作案那天晚上我出去再回来,她一点不知道。

  范翔交代:暑假时带夏新新去董小芹家附近查看地形,可以从院墙爬上二楼窗台,越窗入室,我说,必须踩着你俩肩膀才能爬上院墙。夏新新点点头。10月5日中午我们仨出来打羽毛球,到超市买羽毛球时,我想到要买避孕套,准备强奸董小芹用,防止她怀孕。约好今晚就动手,他俩都答应了,我叫他俩换上长裤,防止腿被刮伤留下血迹,血迹就是证据。下午五点多我们分别回家。我准备了毛巾用来堵住董小芹的嘴,两根绳子捆绑她,一把水果刀准备吓唬吓唬她,两副墨镜伪装用,三副白色手套是防止指纹留下,还准备了六个塑料袋,每人两个套住鞋子,不留下鞋印。按计划到我家后面桥下汇合,那里没有摄像头……

  10月5日晚十点多,三少年来到董小芹家西边巷子里,巢雷、夏新新托起范翔,范翔爬上院墙用手电照了照,见二楼东边卧室窗户开着,想爬过去查看,又怕自身体重太重踩破瓦片发出响声,就叫小个子巢雷爬上来,巢雷踩着夏新新的肩,爬到二楼窗户处看了看,回过来告诉范翔:里面有个男的,躺床上玩手机。范翔说是董小芹爸爸,董小芹应该就在西边卧室里,等她爸睡着再说吧。

  躺在床上玩手机的正是董小芹的爸爸董华明。如果发现董华明后,放弃强奸意图,那么三少年的人生就不是现在这样啦。范翔说当时根本没想放弃,只是想,如果进去强奸肯定会被董小芹爸爸发现,不如把他杀掉后再去强奸,想过杀人后会被发现判刑,但是抱侥幸心理,认为准备周密,不会被查出来。可见他的强奸犯意异常强烈。

  骑在院墙上,范翔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说:我想杀了他。巢雷说最好不要这么做。僵持一会,范翔说如果我杀了她爸,你还愿不愿意和我做朋友?巢雷想了一会说那有可能不和你做朋友了。这时卧室里有声音,俩人凑过去一看,董华明已不在房间,应是上卫生间了。范翔说你下去把我包拿上来,刀在包里。巢雷拿来包,范翔取出水果刀,巢雷奋力托起范翔,范翔得以爬上窗台,跳进董华明卧室,关了窗户,就听楼梯传来脚步声,范翔迅速钻进床底下……

  巢雷虽然劝阻范翔不要怕杀人,但是他的行为属于犯罪预备阶段,即为犯罪准备工具、制造条件,他的行为构成构成故意杀人罪。

  董华明进屋后即关灯睡觉,不多时床下的范翔就听到了匀均的鼾声。他从床底下爬出来站在董华明床前犹豫一会:杀还是不杀,不杀的话去强奸肯定做不成,杀了他才能顺利强奸,要杀的话得一刀解决,否则打起来我肯定打不过他。

  于是他紧握刀柄,猛力快速朝董华明颈部刺进去……范翔说就听他尖叫一声,双手抓住我的双臂,怕他呼喊,朝他脖子又捅一刀,这时就听楼梯有脚步声……这是董小芹奶奶上楼的脚步声,范翔随即从窗户跳到房顶上,慌忙中跳到地面摔断了左腿……之后的情况在监控录像里反映出来:巢雷、夏新新搀扶范翔到一块黄豆地里,他俩各自回家,第二天早上巢雷骑电动车将范翔送回家。

  提审时,我讯问范翔:预谋强奸董小芹,除了性冲动之外,是不是还有别的想法?比如她没让你加QQ这件事。

  他回答道:有报复她的心理,接受了我的礼物就是接受跟我交男女朋友,结果QQ不让我加,却让夏新新加了,给她的情书看都没看就当着我的面扔了,之后再也没搭理我,挺受打击,挺伤自尊,感觉被她戏弄了,恨她。公交车上她对我们仨视而不见,更加想强奸她,谁让她小瞧我们。

  范翔开始对董小芹的感觉属于“单向早恋”,早恋是一种朦胧的爱慕与欣赏,一般不被家长老师发现。“单向早恋”在这个年龄段少年中并非罕见,小学高年级就开始萌发,就如董小芹也并非“冰美人”一个,她有心中的白马王子,她说有个男生学习好,他家跟我家很近,学习上我会去请教他,他也考上了重点中学,我跟不在一个学校,经常想起他……

  如何面对单项早恋呢?首先,不轻易接受异性同学礼物,不轻易与异性单独约会;在不伤害对方自尊的提前下,委婉地拒绝对方,比如可以强调中考在即不要分散精力,既是给对方的尊重,也是保护自己。还可以向家长或老师求助,切忌简单草率应付。

  一位初二女生家长询问我,说她女儿经常遭到同班一名男生的性骚扰,告诉过老师,也联系过对方家长,都没能阻断这名男生的性骚扰。我告诉她,如果警告对方后仍然实施性骚扰行为,可以报案,比如放学时尾随女生,进行污言秽语挑逗或肢体的拉扯,乘女生不备触摸其大腿、胸脯等敏感部位。遭遇性骚扰一定要慎重表明自己的立场,很坚定的告诉对方你的不快,大声说:不好!不行!走开!声音一定要大,态度一定要坚决,并表现的很愤怒很厌恶,让对方知难而退。若经常发生性骚扰,要将发生的时间、场合、对方的行为和谈话的内容记录下来,为以后的投诉提供证据。

  青年期是一个狂风暴雨的危险时期,虽然性发育成熟,但心理发育并没完全成熟,情绪不稳定,波动性大,极易产生有悖于道德法律的行为,这是未成年人违法犯罪的主要原因。案发后与三少年的家长都有沟通,没一个知晓青春期概念,更别说正确引导了。西方国家早期性教育规范且形式多样,提前将青春期性知识传递给学生,让他们在早恋中成熟成长,这对我们有借鉴意义。青春期发育过于旺盛的,除了心理引导、培养正当的兴趣爱好、转移注意力外,还可借助药物稳定情绪,避免发生极端行为。

  三名被告人故意杀人、强奸一案由市人民检察院向市中级人民法院提起公诉。

  被害人董华明的父母经不住突如其来的打击双双卧床不起。距案发已半年多了,面对检察官,说起爸爸时董小芹还是泪流满面:爸爸是这个世界上最疼爱我的人,每次回来都给我带礼物……一年中她遭遇父母离异、父亲被害两次重大精神创伤,花季女孩神情木然凄惨,令人怜惜。

  承办检察官多次登门探望被害人一家,协调社区干部为被害人父母特办低保手续,会同心理咨询师与董小芹交流疏导,联系她所在学校减免学杂费,并启动司法救助程序给予救助金,休学在家的董小芹恢复了学业,悲伤的爷爷奶奶渐渐走出阴霾。

  董小芹母亲周芬离婚后基本不主动联系女儿,很少探望女儿,且不按时支付抚养费,即便前夫被害后周芬对女儿的关心也显得冷漠寡淡,小芹说都是我去找妈妈,但是说不上几句话。爸爸不在了,特别想念妈妈,请检察官阿姨转告我妈妈,希望她能多关心我,我不是要她给我钱,等我考上大学就能打工养活自己,就是想跟妈妈多说说话……陪伴是最好的疗伤,我们联系上了周芬,她承诺,打算与女儿住一起,陪伴她直到高考结束。

  范翔母亲在儿子5岁时离婚改嫁后再也没来看过儿子,范翔说妈妈长啥样记不清了。被亲生母亲冷漠或许是他性格冷酷残忍、报复心极强的潜在原因吧,为自己一时欢愉而杀戮无辜,如此自私暴虐的个性,迟早得出事。

  离异并没解除抚养教育义务,我国《婚姻法》规定:父母与子女间的关系不因父母离婚而消除。离婚后,父母对于子女仍有抚养和教育的权利和义务。父母不履行抚养义务时,未成年的或不能独立生活的子女,有要求父母付给抚养费及探望的权利。

  第三被告人夏新新没有参与故意杀人过程,仅对预备阶段的强奸犯罪负刑事责任。作为法定监护人的夏新新的父母虽然对被害人死亡不具有赔偿责任,但是他们自愿拿出3万元救助被害人亲属,这成为夏新新被从轻判处的酌情情节。

  市中级人民法院不公开宣判,法庭认为:三被告人平时缺乏家庭管教,法制观念不强,在青春成长期未能分辨是非,人生价值观发生偏离,亦缺乏合适的教育引导和情绪发泄方式……本院认为,被告人范翔、巢雷,非法剥夺他人生命,其行为构成故意杀人罪,范翔系主犯,巢雷明知范翔的杀人动机,虽进行过劝阻,但积极实施了帮助范翔进入作案现场的辅助行为,应属故意杀人共同犯罪的从犯。被告人范翔、巢雷、夏新新为强奸犯罪准备工具,制造条件,属犯罪预备,可以减轻或者免除处罚。三被告人均已满14周岁未满16周岁,作案后均能如实供述自己的罪行,可以从轻或减轻处罚。

  我国刑法规定,犯罪时不满十八周岁的,不适用死刑。被告人范翔犯故意杀人罪,强奸罪(预备),数罪并罚,决定执行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被告人巢雷犯故意杀人罪,强奸罪(预备),数罪并罚,决定执行有期徒刑四年。被告人夏新新犯强奸罪(预备),判处有期徒刑一年三个月,缓刑二年。(涉案人物为化名)

  编辑:王静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