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来农民工张贵在厂里干车工,技术过硬,手脚也快,业主唐芩夫妻按劳付酬逐月支付。前一阵,张贵发现个别人似乎活干得少钱却比他拿得多,找车间主任理论。车间主任耐心解释说别人加工的零件大、耗时多才比你拿多一点,张贵不以为然,一赌气三天没来上班。
下午5点半,擅自离岗的张贵回到车间,见自己的车床被那个报酬比自己拿得多的人占着,气就不打一处来,操起车床旁的钉耙狠命砸吊装零件的绳索发泄怨恨:不让我干,别人也别想干!
这时,唐芩走进车间查看生产情况,其后跟着小尾巴7岁的女儿楠楠。唐芩见张贵砸绳索即上前欲夺铁耙,说你不能想来就来,不想来就不来,太影响生产,等明天我老公回厂给你结算工资。张贵说不结工资我就上班,唐芩说都安排别人干了,你还是别干了吧。替代张贵的工人启动了机床,“轰、轰、轰”马达声掩盖了张贵与唐芩的争执声。瞬间,张贵高高抡起铁耙狠狠砸向手无寸铁的唐芩头部,唐芩没来得及有任何反映猝然倒地。牵着妈妈衣角的楠楠被突如其来的暴力惊呆了,旋即不顾一切哭喊着扑向妈妈:“你杀我妈妈!你杀我妈妈!”张贵再次抡起铁耙狠狠砸向昏倒的唐芩背部,差一秒甚至不到一秒钟,铁耙就砸着了扑过来的孩子。张贵正要第三次抡起铁耙时,听见楠楠哭喊的车间主任箭步冲来拦腰抱住张贵,工友们合力夺下铁耙……。人们七手八脚把头部血喷如柱的唐芩抬起,楠楠跟在后面跺着双脚,哭着、喊着……
唐芩头部颅底及右颞顶凹陷性骨折,背部三根肋骨断裂,穿破肺部,生命垂危被推进手术室急救,楠楠撕心裂肺地在门外哭叫:“救救我妈妈!我要妈妈!”
审讯中针对案件起因讯问张贵:
“唐芩夫妻亏待过你或拖欠过工资吗?”
“没有,每月能拿3000左右,按我的技术和强度给的不少了。我曾两次辞去工作,是想找轻松赚得更多的活,临走时工资一分不少都结了,后来又要回厂,因为没找到更合适的工作,我要负担儿子上学,他们看在孩子的份上也没难为我。”
“现在大学生毕业后工作的多数只能拿到1000到2000元,应该知足了,唐芩还有其他对不住你的吗?”
“也没有,上回我把价值挺大的零件车报废了,挺不过意,她没怪我一句还宽我的心,说没关系,坏就坏了吧,也没扣我工资。就是看见有人活干得少比我拿得多,不服气,感觉欺负我,没上班,出事那天又来了,她不让我干,我就……。”
“人家拿多一点又没少你的,想想你们四川老乡在大地震中多少人命都没了,你还斤斤计较个啥?!”
“是不该太计较喽,本来干得好好的,唉!”
“被害人昏倒了你还砸,唐芩对你够友善宽厚的,你却这么残暴,至于这么狠吗?究竟为什么?”
他低着头好一会儿:“实在说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不让我干,我就来火了。”
审问中他一个劲地回避犯罪的关键情节,百般抵赖暴力行径,试图逃避舆论的谴责和法律惩处。好在有车间全程监控录象为证,证据确凿,他必将被绳之以法。
案件审理中,同车间工友异口同声地说唐芩夫妻待人友善厚道,加夜班还亲自烧好夜宵送到车间,把我们当自家人,也从不拖欠工资,他们对张贵丧失人性的暴行也异口同声地强烈谴责。
近几年,外来农民工实施的暴力案件频频发生,而绝大多数起因是凡人琐事,为什么并无深仇大恨,却瞋目裂眦,剑拔弩张呢?还不能完全用文化低、头脑简单、生存压力大导致的焦躁易怒来解释张贵的残暴。
与城里人、与社会对立的情绪是犯罪的根本原因。
“流动人口与市民的社会心理、社会情感、社会认同和社会价值观念上的隔阂、对立、分裂的矛盾,使他们永远处在流动的状态中,他们无认同感,无安全感,更无长期的打算和安排,心理上产生了城市永远不是我的家的感觉,因而导致被歧视、被排斥的心理偏差,自然而然地把自己与城里人对立起来,因此也可能导致偏差行为或犯罪行为。”(《犯罪心理学》刘邦惠著,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2006年版第139-140页)
除以上原因外,自私狭隘的小农意识的作祟也是张贵对唐芩下毒手的原因之一。气量小吃不了亏,好猜忌计较,面对利益总与对方对立起来考量,尽管事实上唐芩夫妻并没歧视亏待张贵,也没有谁要欺负他。
下班后去医院探望了被害人,做过开颅手术的唐芩忍受着肉体及精神的痛苦和打击:“不明白他为什么下手这么狠。”声音极其微弱,她还没有完全脱离危险,等待再做手术抽出肺部积血。她被伤成这样却始终没有要求罚重严判张贵,温良的她说:“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不要对他特别严厉,吸取教训就行了。”
楠楠伶俐可人,自来熟地趴在我膝上连珠炮地发问:“阿姨,我妈妈会好吗?我妈妈什么时候能回家?她什么时候能送我学钢琴呀?……”紧紧搂着她无言以对,临走楠楠拉起我的手穿过长长的走廊:
“阿姨,你能不能把打人的叔叔关起来?我怕他再来打妈妈。”“已经给他带上手铐关起来了,放心吧!那楠楠你能不能忘掉
这件事,不去想它,好吗?”孩子的世界不应有暴力。
楠楠很懂事地点点头:“好吧,就是晚上做梦会想,还哭醒了呢。阿姨,你把他关起来那他有饭吃吗?你给点饭他吃吃,要不会饿死的……”童心的淳良令人感动。
残暴的张贵如能听见被他戕害的母女俩的善言,不知能作何感想?!
外来农民工从整体上说是弱势群体,理应得到全社会高度关注,但是,在实施总体关注的同时,千万不要忘了,他们也是一个具有各种面目、各种性情、各方面素质相对较差的群体。历来对少数个别农民工的不良品行似乎总以“仓廪不实何以知礼节”为理由,如果因为同情心而纵容恶行,这个社会就没有公平正义和良善而言。弱势不等于天然的正义,弱者也不等于毫无疑问的是好人,贫穷不等于可以泯灭良知、辱没法律。有一说一,不要投鼠忌器,在强调保护外来农民工的合法权益时,千万不能忘了对他们中的一些人的狭隘、自私、暴虐等负面品行的潜在危险性保持足够的关注和警觉。
最大的危险是与他人议事定事的时候,缺乏友善。友善是公民社会之魂,是公民社会的核心价值,甚至比博爱还重要。泰戈尔说:“惟有强烈的合作精神的人,才能生存,创造文明。”文明和谐是双方的努力,理性地面对利益冲突,是和谐共处的精神基础。
走出医院大门,天色渐暗,路人行色匆匆,分不清谁是城里人,谁是外来农民工,同一片蓝天下,彼此应是自家人!
2008年9月,张贵因涉嫌故意杀人罪(未遂)被判处有期徒刑5年。
唐芩出院了,她的身体和精神都无法恢复到从前。判决结果张贵承担唐芩的抢救费、后续治疗费10余万元,唐芩没有扣除张贵工资来抵押,而是如数结算给了张妻,因为她急等给儿子交学费和住宿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