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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推磨
2020-08-19 09:06:00  来源:常州市检察院  作者:纪萍

  江南一带至今流传着锡剧著名曲目《双推磨》,讲的是豆腐房里的一段叔嫂情,其中叔嫂对唱的段子民间广泛流传:

  “问嫂嫂,牵磨牵得好不好?”

  “叫呀么叫叔叔,牵磨牵得真正好……”

  各种联欢会上,经常会表演这精彩唱段。这个戏的结局是小叔子明媒正娶了守寡多年的嫂子,过上了幸福的生活,这样的婚姻江南这边俗称“叔接嫂”,前提双方必须是单身。现实中一个屋檐下的叔嫂关系敏感且微妙,得自觉严格把握尺寸,否则极易整出大祸来。

  豆腐人家

  踏进老方家院落,一眼望去,300多平米的大院子干干净净,北边墙角旮旯一排粗陶大缸,南面红砖院墙上挂着几只晾豆制品的大竹筛,香樟树下是老旧藤椅,庭院里还有现代化豆制品机械、摩托车、汽车……一切都无言诉说着豆腐人家的贫富今昔。

  50后的老方是文革耽误的一代,书读得不多,可他勤劳聪明,眼见倆儿子一天天长大,他琢磨,就这么一穷二白下去,将来倆儿讨老婆都成问题。上世纪90年代老方决定:重操祖传磨豆腐手艺,艰苦创业奔小康。

  俗话说:最苦撑船、磨豆腐。半夜起床,人工劳作,“夙兴夜寐,靡有朝矣”大儿子大明初中毕业就跟父亲打下手。豆腐人家日夜颠倒,无暇顾及小儿子小明,即把他托付给了他嫡亲小姨。小姨家有女无子,对大头外甥格外喜欢,没少疼小明,小明跟小姨的感情胜过亲妈。小姨夫人高马大不苟言笑,女儿见爸就像老鼠撞见猫一般,时间长了小姨夫把外甥当儿子,子不教父之过,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如此这般,小明渐渐地内向文静如女孩一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初中毕业那年依依不舍离开小姨家来到自家豆腐房,小小年纪朝乾夕惕闷头干活,劳作之余最大的享受就是看看电视翻翻书,别无他求。

  大明在同学圈子里结识了一笑倆酒窝的丁媛媛,丁媛媛笑起来酷似唱黄梅戏的著名演员吴琼,因此人称“小吴琼”。丁家父母不同意这门亲事,不能眼睁睁地让独女往方家那一汪苦海里跳。可大明与媛媛有缘,女儿不顾父母阻拦偷出户口本与大明私定终身领了结婚证,感动得大明泪眼盈盈,他发誓:一定让媛媛过上好日子!春暖花开的时候,媛媛来到方家,豆腐坊弥漫着她那银铃般的笑声,不久,伴着豆花的飘香,豆腐坊里传出了婴儿的啼哭,老方有了孙女,祖孙三代其乐融融。

  两代人的辛苦换来丰厚收获,老方家豆制品远近闻名,跟这家人一样实实在在不带掺假,豆浆稠,千张嫩,豆腐香,生意红红火火。老方是过日子的主,手头有钱了不忙享受,购置了搅拌桶,豆浆机,百叶机,告别了手工劳作的辛苦,产量还翻番,最多时一天卖800斤豆制品,一年净收入20多万元,方家今非昔比,鸟枪换炮啦,造了楼房买了汽车,小日子是芝麻开花节节高。

  大明没忘当初誓言,结婚时手头拮据没给“小吴琼”买啥,现在得补偿,金银玉饰一样不少;女婿半个儿,还给丈母娘家翻修了楼房。大明与内向的小明性格互补,他爽直热烈,再苦再累也自得其乐,磨着豆腐不时哼个小曲:“树上的鸟儿成双对,绿水青山带笑颜”,一旁洗衣的“小吴琼”接过来:“你耕田来我织布,你挑水来我浇园”从贫寒迈入小康,夫唱妻随心心相印卿卿我我,小叔子看在眼里是“只羡鸳鸯不羡仙”呵。

  小叔子的心事

  小明的日常生活就是子夜起身磨豆腐,黎明出门送货卖豆腐,同学很少联系,也没朋友,也不去网吧,还是在小姨家养成的习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天下来没几句话,赶都赶不出去的宅男,只有嫂子才是他生活中一道亮丽的彩虹。不知从何时起,小明对嫂子有了复杂异样的感觉,老想多跟她说几句话,往她身边凑近点,喜欢闻嫂子身上散发的淡淡体味,更喜欢她的笑声……

  嫂子“小吴琼”是公认的好媳妇,勤快贤惠,善待公婆,相夫教女,对小叔子也是嘘寒问暖,不是说长嫂为母嘛。中国已婚女性往往天然地有一种母性,对丈夫的爱有几分妈妈对儿子的意思,对未婚小叔子便更有母亲对小儿子的味道了,比如王熙凤对贾宝玉的真心呵护和疼爱。“小吴琼”丝毫没有察觉小叔子眼神里的变化,在她眼里,小明就是个大男孩,做嫂子的该疼他呵护他,衣服脏了扒下来洗,喜欢吃啥给他弄啥,看他整天闷在家里就没话找话聊聊,忙前忙后的“小吴琼”心无旁骛地做她的好媳妇,好妻子,好妈妈,好嫂子。

  虽然嫂子对小叔子的特别关照是出于母性,是一种美好的亲情,没有任何非份的想法。而小明却对嫂子有了一种错觉,似乎嫂子对他格外地用心,这种幻想因为人就在身边,因为朝夕相处,更添了几分逼真的成分而久久无法散去。

  叔嫂之间整出些动静古来有之,反面教材有潘金莲之于小叔子武松,面对潘金莲的挑逗,武松的反应是“睁起眼来道:武二是个顶天立地噙齿戴发男子汉,不是那等败坏风俗没人伦的猪狗,嫂嫂休要这般不识廉耻。”小明喜欢看电视剧《水浒传》,看到武松怒斥潘金莲这段,他似乎被人抽了记巴掌,猛得一身冷汗,暗暗骂自己:简直就是一坨不齿于人类的狗屎堆!再一想,《水浒传》中伶俐勾当的主动者是嫂子,当下是自己心怀鬼胎,得从我做起,乘嫂子和全家人都没嗅出气味改邪归正还来得及,他清清楚楚地意识到了自己“思想问题”的严重性和恶劣性。

  小明开始竭力避免见嫂子,饭碗一丢猫进自己房间守着电视不露脸,连跟他特亲的小侄女都懒得理,直到人困马乏倒头就睡;天没亮提前离家,早早出门送货;豆腐卖得好,该打道回府啦,可他还在空空的摊位上傻呆着,拖延回家的脚步,虽然归心如飞就想一步跨回嫂子身边……

  潘金莲当诛是因其后来伙同西门庆杀害武大郎,五马分尸尤不解国人之恨。而她在给又矮又笨又没出息的武大郎端饭端水N年后仍无喜的情况下,渴望携“擒虎哥”远走高飞双宿双栖乃人性使然。挨肩擦脸的男女难免触动第六感觉,心存祸种终难息,苦闷压抑的小明学会了抽烟,点上根红南京,腾云驾雾地寻思:找老婆就找嫂子这样的!

  易中天在《中国的男人和女人》第232页这么说:叔嫂关系是一种最微妙的关系。先人所设的“男女之大防”中有一条很重要的规定叫“叔嫂不通问”,即嫂子与小叔子之间是连话也不能说的。叔嫂年龄相仿,又天天生活在一起,倘若两情相悦,简直防不胜防,所以古人认为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他们隔离开来,连话也不许说,这才能防患于未然。

  现在麻烦的是嫂子就在眼前,就在身边,方小明无处可躲,一觉醒来就听见嫂子窸窸窣窣走动的响声,睁眼闭眼都是嫂子的身影,他感觉自己定力明显不够,而这种挨骂的邪念跟谁也不能说,包括娘老子,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痛苦挣扎

  朝夕相处中小叔子方小明对嫂子有了异样的感觉,嫂子是亲属,也是年龄相仿的女人,异性相吸、异性相惜有什么不符合自然的吗?

  日子一年年的过去,方小明在“想”与“不敢”之间苦苦挣扎,他害怕被嫂子察觉,更害怕被大哥方大明看出端倪,竭力克制情绪,不能有半点流露,话就越来越少,家人都以为他是呆傻罢了。

  叔嫂过招古来有之,反面教材是潘金莲之于擒虎哥武松,正面典型当属以《七步诗》闻名天下的曹植之于甄氏。有人考证说曹植的著名篇章《洛神赋》开始叫《感甄赋》,是为怀念意中人即嫂子曹丕之妻甄氏所做。曹植少时和甄氏朝夕相处,日久生情,但仅仅是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直到嫂子去世,文韬武略的倜傥才子也没敢越雷池一步。如此君子一场乃圣贤所为,小明一介草根,没啥闲情逸致或宏伟大业打发妄念,加上正处于雄赳赳气昂昂的青春躁动期,岂能坐怀不乱?不急,办法还是有的,赶紧给他找对象呗。

  父亲老方累了一天躺在那张老藤椅上,嘬一口清茶思忖:该给小儿子张罗对象了,再有个孙子,我老方也就功德圆满对得起祖宗了。爹妈哥嫂齐上阵,小明走马灯似的相了几次亲,或小明看不上,因为跟嫂子比差得远;或因他言谈寡淡对方“灭灯”,折腾一年多对象还没着落,全家人乐此不疲于外部张罗,却从没在家庭内部梳理原因,谁能往那块想呀。饭桌上小明不紧不慢地说:不急,才26岁,还小,等等再说吧,缘份自然会来的。

  创业那会儿整日整夜站着磨豆腐,老方落下了腿病,初冬老腿病又犯了,得动手术,方妈妈24小时守在病床边。干活的人怕闲着,躺在病床上老方邪火上升,对老妻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方妈妈一个电话叫来大儿子和孙女,老方这才有了笑脸。

  两人世界

  豆腐坊里只剩叔嫂俩人。晚饭桌上小明闷头只管往嘴里扒饭,不敢正眼瞧嫂子,心虚呀。嫂子倒是不咸不淡地对无荤不欢的小叔子道:“少吃肉,多吃蔬菜,电视上不是说嘛,主食、蔬菜、荤食的比例要倒金字塔型,你看你,胖得……”小明直点头,可筷子又伸过去挟了块红烧肉,嫂子摇摇头无可奈何地笑了。小明草草吃饱,扔下饭碗猫进自己房间。可不知怎么回事,他越是克制压抑情绪,却越是想念着嫂子,一想起她就有全身发酥的感觉……

  夜深人静,小明听见嫂子洗了澡出来,一缕沐浴露的芳香钻进房间,撩起他心底最隐秘的怀想,盯着天花板辗转反侧……豆腐人家都是半夜起身,小明刚迷糊了一小会儿,就听嫂子走动的声音,睡眼朦胧地起身,穿上工作服慢慢悠悠跺到豆浆机旁,嫂子在洗衣服,他不由自己走近嫂子:干嘛起这么早,多睡会儿。嫂子只顾搓洗小叔子那件黑色T恤,头也没抬:地答道:不是天天这么早起嘛,习惯了。一旁的小明分明看清了,嫂子那隔着碎花短衫微微起伏的胸脯,顷刻血脉贲张,孽情似纸火般点燃,他突然从背后紧紧搂住了嫂子……

  落花有情,流水无意。毫无提防的嫂子回头惊诧地盯着小叔子,小巧的她被虎背熊腰的小叔子死死搂在胸前,她胡乱挥舞手臂,使出吃奶的劲猛跺小叔子那大脚背,声嘶力竭高喊:放开我!放开我!清脆的喊声弥漫在豆腐坊,弥漫在寂静的夜空……

  嫂子的喊声令小明惊恐万状,左邻右舍听见了该如何是好?他下意识地一手捂住了嫂子的嘴,嫂子还是拼命挣扎呼喊,他另一只手掐住了嫂子的脖子,尽管他知道“捂住嘴掐住脖子人会死的”,也就分把钟,嫂子不再挣扎呼喊,瘫倒在地……

  夜,静得可怕,窒息的嫂子脸色发青,小明胡乱地在她胸口按压做人工呼吸,然断无回天之力,无可奈何花落去,他瘫坐在嫂子身边,捂着脸不敢哭出声来……他关掉嫂子手机,乘天黑找个僻静地方把嫂子草草埋了。

  难逃法网

  大明跟妻子联系不上即与弟弟通话,小明说嫂子回娘家了,第二天大明找寻妻子无着即报了案。第三天,老方出院回到豆腐坊,“进门莫问凶吉事,一看容颜便得知”老方从小儿子的眼神里看出了端倪,几次旁敲侧击拷问,小明咬紧牙关未吐一句实情。

  警方展开调查,渐渐锁定小明。老方想到了他小姨,果不其然,面对似亲妈的小姨,小明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一五一十道出了让所有人五雷轰顶的真像,老方捶胸顿足:早看出点苗头,没在意呀,晚啦!晚啦!小姨当即扇了外甥一个耳光:伤天害理呀你!在家人陪同下方小明向公安机关投案自首。

  市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审理,旁听席上方大明俯身在前排椅背上,头深深地埋在双臂间,法庭调查开始,公诉人详细询问被告人故意杀人的经过……方大明起身走出法庭。痛苦不堪的年轻人伫立在法庭外高高的台阶上,走近他问道:听不下去,是吗?今天丈母娘家来人了吗?

  他仰望天空:是,真听不下去,一头是老婆,一头是兄弟,俩个都是我的亲人,都让我心疼。今儿丈母娘家没来人,前一阵丈母娘家一大帮子赶到豆腐房,又打又砸,我能理解,多好的女儿交给我,我却没保护好她,过去的一切都像放电影似得,跟她一起的日子那么幸福,可现在,女儿整天哭着要妈妈,好端端的家毁了,太痛苦太压抑了……

  被告席上的方小明交待:喜欢嫂子有几年了,她小巧玲珑,温柔和善,我懂长嫂为母的道理,内心尊重她,从来没想要跟她怎么样。那天家里就我和她,又是深更半夜,看见她给我洗衣服,一下子冲动起来,控制不住,我该死,不是人,判死刑都不过。

  喜欢看书的小明用书面语言简洁明了地回答公诉人及审判长的提问,全家人都以为有点呆有点傻的小明其实内心一点都不呆傻,只是谁也没在意他对嫂子的眼神和时不时流露出的对嫂子的关心,谁也没顾得上跟他沟通交流……目送押解小明的囚车驶出法院大门,他小姨痛哭流涕:“是我害了小明,小时候在我家把性格弄坏了,太内向,跟谁都不交流,要是性格开放点早些谈上恋爱就不至于这样了。”

  文明之所以指导了人类自身的发展,就在于一个秩序的维护,家族内部的秩序有赖于每个成员的维护。以叔嫂关系类推,还有大伯与弟妹,姐夫与小姨子等等,一个屋檐下或家庭成员互动氛围中,年龄相仿且无血缘关系的两种家庭角色发生暧昧产生恋情是自然而然的事。“君子防未然,不处嫌疑间,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当事人得自我约束,有意识回避单独相处,当然彼此关心照顾未必都有非份之想,严守道德底线就是;其他家庭成员也该有“大防”意识,不必草木皆兵,留个心眼即可。

  方小明因投案自首被市中级人民法院从轻判处无期徒刑。难得者兄弟,易得者田地。大明说:我们家能有今天,弟弟没少吃苦,再怨再恨,手足情难断,家还得撑起来,也会带父母去监狱探视弟弟……

  公民道德首先从家庭出发,家庭生活中的自我约束乃个人道德的基石。

  编辑:潘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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